文堂中文 > 爸爸,我爱你 > 五 爱的反省

1999年7月的一天下午,天气特别炎热,团州市界首路上一家手机店里只有余又朵和爱人两个人。一台电风扇以最大风力猛力地吹着,余又朵在翻看一本书方与圆,爱人李仁木正在捣鼓一部手机。李仁木不时地站起来,用手揩头上的汗,甩在地上,说:“这个鬼天气,太热,你看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余又朵放下书,看到外面马路上热浪滚滚,行人稀少。她感慨说:“还是我做老师好,有暑假可以休息,还能帮你看看店。”余又朵也觉得热,拿手上的书扇着风。

这时有位男顾客走进店里,因为他在余又朵家买的波导手机没有信号,无法使用了。李仁木接过手机拆开后盖检查时,这位顾客与他们闲聊起来:“这个天太热,昨晚看天气预报,37度还要热几天。”

“啊我都没有注意。”余又朵说。

“你们也不容易,这个店就在马路边,格外热。”顾客额头也出着汗。

“没有办法,想挣钱。”余又朵笑笑说。

“你们怎么不买空调做生意也要投入,这么热哪能留住顾客”顾客建议说道。

听到这话,李仁木看了看余又朵,余又朵说:“我热习惯了,我原来家住四楼,是顶楼,还西晒。现在结婚了住三楼,没有觉得特别热。”

“我觉得热”李仁木很烦躁地又站起来,抖抖衣服:“看我身上衣服都湿了。”余又朵看爱人的衬衫确实湿了一片,她明白了,爱人想买空调。她寻思了一会儿,说:“好吧,挣钱也是要花的。”

待手机调整好,这个顾客走后,李仁木迫不及待对妻子笑着说:“我们到空调店去看看,现在这么热,店里也不会有来人。”

余又朵答应说:“嗯,天是太热了,我们家里也需要买一台,店里买一台。”她停了会儿,思索了一下,对爱人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妈住四楼,那个房子又西晒,热死了,要不给她也买一台吧”

“行呀”李仁木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余又朵很高兴。他们就去定了三台志高空调,一台柜机放店里,一共一万多元。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余又朵夫妻正在手机店里忙,空调老板打来电话,说先装她母亲的空调。她打电话联系了三姐,让她去母亲那里负责安装空调事情。

晚饭后,余又朵不放心,她骑着摩托车去了原来的家

她爬上四楼到了她家门口,她从窗户外看见今天的客厅是黑的。她敲敲门,母亲没有回应。她知道母亲听力有点问题,她就用钥匙开了门。她看见母亲的卧室门是关着的,门缝倒是有灯光,她轻轻推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她看见母亲正背对着房门,低着头坐在一个小板凳子上,喃喃自语:“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呀,都没有享过福呀”

余又朵轻轻地喊了声:“妈。”

她母亲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余又朵走近,发现母亲手里拿着毛巾,眼里含着泪。母亲看见她,赶紧用毛巾擦了眼泪,强颜朝她微笑,说:“四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空调装的怎么样是不是我们定的那个型号空调”

“你看看,师傅说要一直开机好几个小时,有问题就找他们。”母亲说着站起来出去了,余又朵意识到刚才母亲在思念父亲。

余又朵母亲不识字,虽说是没落地主家的女儿,却很老实本分。余又朵外公有弟兄四个,因为外公厚道,分家的时候分的钱财最少。外婆总是抱怨外公没有二爷爷厉害,二爷爷分的财产最多,不过后来外婆又庆幸外公的厚道。因为新中国成立后,二爷爷家被划成土豪,不仅财富全部被没收了,二爷爷还被枪毙了。当年余又朵的父亲已与母亲结婚,据说因为看在余又朵父亲是特别积极的革命分子的份上,二爷爷家的子女倒是没有被严重影响。因为这些经历,父母总是感慨还是做老实人好,至少保平安。

余又朵从小很不受母亲待见,余又朵觉得一方面是她有些顽皮,另一方面,余又朵认为最主要的是她母亲重男轻女,她想倘若她是男孩母亲肯定是另一个态度,所以她对母亲有些意见。不过有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对母亲的态度。

1980年父亲工作调动从汉亭镇调到南隅乡担任党委书记,父亲说母亲没有文化,南隅乡没有食堂,做不了炊事员,母亲就失去了工作。好在原公社书记家有很多的自留地,他们家离开后,部分理应留给了后来的书记家,也就是余又朵家。母亲平时就打理这些自留地,除了种点蔬菜,还种点小麦、棉花之类的,有少许的收入。

记得1982年秋季余又朵上初一了,这时学校发的书比小学发的多了许多。她与三姐住一个房间,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这个桌子很小,放了点杂物,她的书几乎没有地方放。她就想用木板钉在墙上做个架子放书,她就到处找木头。

她看见她家外面墙边有个柴火堆,里面有些木头,她试图找到可用的木板。这堆柴火有大半人高,她发现了柴堆中间有一个比较宽的木板,她用力抽出来,没有想到柴火堆突然散塌了。她没有注意到她家养的那只老母鸡正带着几只刚出窝的嫩黄色小鸡在柴火堆边啄食,柴火堆突然瘫塌,母鸡吓得突飞,小鸡也到处逃散。

她母亲被母鸡叫声惊动了,跑了出来了。她看见瘫散一地的柴火,还有余又朵手里拿着半截木块尴尬站在那里。母亲马上明白了,拿起地下一根棍子就狠狠地打了几下余又朵的背,骂道:“你又在匪调皮,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在翻尸盗骨的,把小鸡压死了吧你这个讨债鬼”頂奌尐讠兑蛧

余又朵一听有小鸡可能压在柴堆里,她也顾不了母亲的棍打,赶紧搬移小鸡刚才啄食地方的杂木,果然有只小鸡被压在一根粗树根下。她立马捧起那只小鸡,母亲一看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看,你看,真把小鸡压死了吧。”她又要用棍子朝余又朵打过来,余又朵立马捧着小鸡跑了。

余又朵跑到附近的一个水塘边上坐下来,她看着这只小鸡嘴还张了几下就闭了,眼睛也合上了。余又朵轻轻地摇摇小鸡头,小鸡头耷拉着,她知道小鸡死了。她眼泪都要下来了,说:“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x贰3

她很内疚,她把小鸡放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小鸡还是没有动静,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她确定小鸡真得死了。她找了个瓦片在一棵小树下挖了个坑,她把小鸡埋在那里,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把小鸡葬好后,又坐在地上发呆,她突然感觉后背有点痛。她难过起来,她想母亲经常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她,她又不是故意搞破坏,为什么母亲就不理解她呢她想起过去的种种委屈眼泪又掉下来了。哭了一会儿,她抬头看见平静的水面上有棵树的倒影很清晰,她就用手指沿着水里的树倒影外轮廓画起来,画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烦恼,心情好起来了。

突然,不知道谁扔了一个石头,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这既打碎了水里的树影,也打断了她的专注,她很恼火:“谁呀”她捡起一个石头想去打那个破坏她画画时好心情的人,但是当她感觉后背痛的时候,她突然楞住了,她想:“是呀,别人破坏我的心情,我也很恼火呀,我的行为不是也破坏了妈妈的心情吗我有什么好委屈”她扔下手里的石头,转念想:“我为什么要强求妈妈理解我我现在读的书比她多,她既不冻我饿我,也不虐待我。确实也是自己不安静,总是给妈妈惹事呀。”她想想突然心情轻松了很多,不再那么委屈了。

她跑回家,看到母亲还在弯着腰在那里慢慢整理柴火。母亲看见她回来,又数落她几句,只是奇怪这次竟然发现余又朵没有顶嘴,只是默默过来帮忙。

很多年后,余又朵与人谈起成长,她都会说起这件事,她说那天一定是哪个小仙在指点她,她才有所顿悟。从此,她对母亲多了些理解,虽然有时候母亲还会误解她,甚至苛责她,她都不再怨恨她母亲。

这次给母亲买空调,她觉得也是她应该做的,虽然她不是母亲最喜欢的女儿。

母亲出去了一会儿,又推门进了空调房间。余又朵一看,刚才母亲去洗了把脸,原来母亲是不想让余又朵看见她哭。她还给余又朵倒了杯水,余又朵说:“我自己去倒。”

“客厅太热了,少去。”母亲努力地笑着说:“现在人真会享福,还有空调,好凉快,真好。”

“社会总是在进步的。”

“这个贵吧听师傅说三千多呀,老三她们说哪能你一个出,她们都拿点。”

“哦,没有关系的,我们做手机能挣点钱。”

“三千多,好多钱呀,以前你爸爸一年总工资从没有拿过这么多。”母亲好像还是没能走出刚才的伤感中。

“那时候钱值钱呀。”余又朵安慰说。

“你爸爸在世还羡慕台湾,说他们那里人竟然几千一个月的工资。”余又朵看看母亲,有点诧异。自从父亲去世后,她觉得这是她母亲第一次有些平静地与她谈父亲,她都没有思想准备,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我家装空调都热闹了这个单元。”说到“羡慕”这两个字,母亲突然骄傲地说。

“怎么了”余又朵好奇地问。

“他们眼神好像说我还有钱装空调呀这个单元只有一两户装了。”母亲有点伤心地说。

“啊”余又朵心理很不是滋味了。

“我说了,我是没有钱装空调,我家四子给我装的。”母亲有了傲气,余又朵心理很欣慰。她母亲接着说:“今天楼下几个大妈好羡慕我,他们也有子女,没有谁说给他们买空调。”

“哦”余又朵没有想到,她还以为她做迟了。

“没有空调也能过,我们以前不是也没有空调,不是也过了很多年吗”余又朵说道,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家的子女添负担。

“不好过呀,尤其我们这个顶楼,又西晒,大热天,像个蒸笼,哪能睡得着呀。”母亲叹气说

“嗯,天太热了,我们不是去楼顶睡吗”余又朵说。

“是的,那时太热的天,你爸爸每天只睡好二三个小时。”母亲没有忍住又说起父亲,可能父亲去世已有七年了,时间冲淡了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