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堂中文 > 雪夜 > 第一章 赎罪 四

?接下来的几天,和前面五起案子一样,钱丰铠案也陷入胶着状态。市民广场附近的监视探头显示,从凌晨0点至尸体被发现的四点,共有十五辆车经过市民广场。放下尸体的是一辆白色的箱型货车,于凌晨三点十五分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两个人从车厢里搬出尸体,放置好尸体后离开。监视画面中,两人都带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到脸。箱型车的车牌也被报纸挡住。刑警调取其他路段的监视录像,该箱型车在离开市民广场后驶入郊区一家废弃工厂。刑警在该工厂中找到了被弃置的箱型车,车内已被仔细清扫,连毛发都没有找到一根。该车是被盗车辆,一个月前于车主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内被盗。具体时间正好距离上一起赎罪案发生后一周。

钱丰铠的女友在其死亡后也连夜赶回 c市,但是并没有带来有用的信息。在这位小女友眼里,钱丰铠是一个事业有成,同时又极富爱心的好人。

如果真如你所说钱丰铠是个超级大好人,那为什么会有人恨他恨到要割下他身体的一部分,对他百般折磨,甚至死后还要割断他的喉咙?

刘蒙认为钱丰铠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钱丰铠去世后,留下的遗产全数留给他十多年未谋面的儿子。从警局领走遗体后,钱家很快举办了葬礼。黄孝远打听到葬礼举行的时间,开车带上刘蒙也去了。

刘蒙开始有点担心他们贸然前往会引起死者家属的不快,但是在殡仪馆门口他们遇到了钱美英,对方非但没表现出一丝不耐烦和厌恶,反倒抓住刘猛的双手,请求他尽快破案,还哥哥一个公道。刘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钱丰铠是c 市南部的山区出身,老家不兴火葬,男性亲属都带着白色的帽子,女性亲属则披着白麻。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在棺木旁抱着遗像,目光有些呆滞,他的长相和钱丰铠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他的儿子。

黄孝远和刘蒙分别给钱丰铠上了一炷香。从法医那里领回遗体后,家属请来入殓师给钱丰铠的面部做了处理,从棺木上方的小窗口往下看,还透出一丝慈祥。解剖过的身体也穿上寿衣,把被凶手弄得遍体鳞伤的身体遮盖起来。

早上九点一过,哀乐奏响。殡仪馆的停车场内,钱家的人开来的车都贴上了白色的纸花。馆内的亲属们按辈分挨个上香,和向遗体告别。黄孝远拉着刘蒙贴着棺木对面的墙站着,远远观察着这些悲伤的遗属。

这些人中一定有人隐瞒了什么。刘蒙很肯定这一点,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入手调查。死者的遗属们仿佛一列坚硬的城墙,手拉手捍卫着某个黑暗的东西。

黄孝远从上香过后就一言不发,锐利的双眼注视着排成一列的钱家人。

“阿蒙,你注意看他们的表情。”

轮到钱美英母女的时候,黄孝远低声提醒刘蒙。

只见钱美英擦着眼泪,走到棺木旁,微微俯身最后看了一眼哥哥,然后回到香案前,双手略有些颤抖的点燃线香,插在香炉中,然后双手合十默念几句。

接着就是钱宁宁。她和母亲一样,脚步缓慢的走向棺木,微微俯身看着被残忍杀害的舅舅的遗体。从灵堂入口处照射进来的光投在钱宁宁细白的皮肤上,使得她年轻的面容看上去格外健康。

钱宁宁红肿着双眼,嘴角微微抽动,她把目光移向棺木旁的地面,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不对,是松了一口气。

刘蒙瞪大双眼,仔细观察着钱宁宁的脸。

她松了一口气,露出安心的表情,这表情转瞬即逝,很快被之前悲伤的情绪取代。她回到香案前,快速的为舅舅上香,然后以十分缓慢的、缓慢的甚至有些刻意的脚步回到母亲身边。

刘蒙咽了咽口水,觉得口很干。

做完遗体告别式后,棺木被运往火葬场。虽然钱丰铠的家乡不支持火葬,但在 c市并没有土葬的墓园,因此以家乡的方式做完告别式后,遗体就会被火化。

黄孝远没有等到告别式结束就走出了灵堂。刘蒙在后面多等了一会儿,看着钱丰铠的儿子往父亲的棺木上摆硬币、压封条。钱宁宁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提兜,给亲戚们发硬币。经过刘蒙身边的时候,她伸出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提兜里取出两枚一分钱的硬币,放入刘蒙的手中。

“请您节哀。”

刘蒙捏紧手中的硬币,小声说道。

钱宁宁仰起头,弯月般的眼睛凝视着刘蒙,冲他微微颔首。

刘蒙把硬币放在外套的内袋里,回到了车上。黄孝远正在吸烟,见刘蒙回来,也递给他一根,刘蒙接了过来,熟练的点燃香烟。

“黄队,我觉得钱宁宁没说实话。”

学着黄孝远吐出一个并不完美的烟圈后,刘蒙说。本来他并不想参加陌生人、尤其是受害者的葬礼,只是黄孝远一再坚持他才跟来。现在他明白黄孝远这么做的用意了——尸体被火化,意味着已经不能从这上面得到更多的信息,也象征着死者从人间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的可能性。对于盼望钱丰铠死亡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仪式,代表着钱丰铠这个个体最后的灭亡。也正因如此,他们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这种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黄孝远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来到这里的。

除了从钱丰铠口中发现的唐千晴的地址外,总算又有了一条新的调查方向。

提到唐千晴,刘蒙脑中再度回想起那句“你真可爱”,对方略有些虚幻的形象和神情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就连丁小希都察觉到刘蒙的异常,调笑他是不是最近陷入了感情陷阱中不能自拔。

从医院回来后,刘蒙就立刻着手调查了唐千晴的资料,结果令他十分沮丧。

唐千晴是盛唐集团董事长唐盛和的独生女,今年二十二岁。四年前前往美国读大学,一年前因病休学后就一直住在盛和医院疗养。中学时代就读于 c市著名的贵族中学,奉英中学。在校期间成绩优秀,是典型的校内偶像。

高中时期她曾参加过补习班,但是是奉英中学内部举办的课外加强班。可以说她和钱丰铠没有任何交集。虽然没有查到她和钱丰铠以及钱氏任何一人的关联,但是在唐千晴高中时期发生的一件事吸引了刘蒙的注意。

那是一起刑事案件,调阅卷宗后刘蒙整理出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那是五年前的秋天,也就是唐千晴刚升上高三发生的一起事故。那一天是周五,唐千晴与同校的四名同学一起回家,回家的路上(距离奉英中学 700米处)被一辆在自行车道上逆行的商务车撞倒,右前臂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事故发生后驾驶员下车,同其他四名学生发生争执,争执过程中驾驶员突发心脏病,一名学生从其上衣口袋中找到速效药助其服下后将其送医。在前往医院的途中,驾驶员死亡,死因是氰化物中毒。

死者名叫李鸿,是位于市郊的昌宏酒店的经理。

尸检时从死者胃部取出胶囊的残留物,判定是服用的胶囊包裹的氰化物致其死亡。同时在其随身携带的药盒中发现了混在速效药中的毒胶囊。死者除了患有心脏病外,还有严重的过敏症和哮喘。在他随身携带的吸入剂中警方又发现其中被混入了大剂量的过敏原——黄豆粉和花粉的混合物。

在哮喘发作的同时吸入大量过敏原、导致过敏性休克,如果不能及时送医,会有生命危险。由此警方判断这起案件是熟人作案。在随后两个月的调查中,先后出现过四名嫌疑人,但都因没有确凿的证据而没能确定凶手。当时负责侦查这起案子的正是黄孝远。这也是黄孝远未能破获的为数不多的两起案件之一。

根据记录,黄孝远曾多次前往医院探望唐千晴,因为过于频繁的探视以及反复提及跟案情有关的问题,甚至表现出怀疑唐千晴有作案嫌疑的倾向而遭到唐千晴的母亲的投诉。

而另一起黄孝远没能破获的案子也跟唐千晴有关。那是在李鸿案发生前十一年,盛唐集团董事长独女绑架案。年仅六岁的唐千晴在外祖父家过周末的时候被人劫走。之后唐家人收到绑匪打来的电话,要求一千万元的赎金。然而到了指定的交付赎金的时间后,绑匪并没有现身,唐千晴自此失去音讯。六个月后的一个凌晨,在距离 c市200 公里的一个小镇上,一名妇女在晨练的路上发现倒在路边的女孩,送医后确认其身份,正是失踪半年的唐千晴。

然而由于受到过度惊吓以及 ptsd的缘故,唐千晴对被绑架期间所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印象。绑架案也就此成为一桩悬案。

当时的黄孝远和现在的刘蒙一样,只是刑警支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刘蒙想起黄孝远有看地图的习惯,每次出去吃饭,等上菜的时候,他总是从工作笔记本中取出一张 c市的地图,认真的研究着什么。那张地图已有年月,边沿被磨得起毛,折痕深得快断裂。刘蒙曾问过他在看什么,黄孝远只是含糊的回答因为以前的经办的一个案子,有点在意所以随便看看而已。

距离和唐千晴见面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可她的身影仍不时出现在刘蒙的脑中。每当那人偶般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中,刘蒙都不禁发出疑问——

在那副人偶的面孔后面,究竟隐藏着些什么?